夜晚，柏林新国家美术馆，一处由玻璃与钢铁铸造而成的建筑空间，是设计师路德维希·密斯·凡德罗（Ludwig Mies van der Rohe）留下的时代遗作，在萦绕着简约古典主义与现代主义气韵的空间中，瓦卡莱洛奉上 SAINT LAURENT 圣罗兰 2024 春夏男装——一场性别流动的自由盛宴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此季，瓦卡莱洛钟情于法国作家让·热内（Jean Genet）生平执导的唯一一部电影《情歌恋曲》（Un chant d’amour, 1950）。这是一部在当时被视为反叛、边缘，充满争议性的实验性短片。故事发生于一座铜墙铁壁的男子监狱中，充斥着大量直白展露身体的镜头，曾以大胆的颠覆之姿震荡世界。导演热内几乎是将个人经历投注其中，以鲜花、身体、手枪等种种意象与超现实主义元素融为一体。片中担任主角的十八岁法国男孩名叫 Lucien Sénémaud，是热内的灵魂缪斯——也是瓦卡莱洛本季男装秀的缪斯，他将电影中关于他的镜头细致地剪下，分享在社交媒体上，贴上王尔德的诗句——作为盛宴开启的前菜。

片中的 Lucien Sénémaud 被热内投射了大量的幻想：在欲望被封闭、自由被禁锢的空间中，他通过身体的欢愉抵抗被约束的自由，借助身体的舒展、欲语还休的烟圈吞吐以及充满隐喻的花束，将自由与激情在幻想中融为一体，在无需台词的故事里，他用肢体表达了对爱情和情欲的渴望，在意识流的表现下，又显得虚幻不可及，像极了波德莱尔笔下的 “在激情产生的动人场面中，现代的大画家将会赋予他的人物以一种发自性情的典型的美，这性情生来就是为了最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激情的效果” ——他口中的“画家、人物”恰巧与让·热内、Lucien Sénémaud 一一对应。

那么，瓦卡莱洛眼中的 Sénémaud，究竟是何种姿态？自 SAINT LAURENT 圣罗兰 2023 秋冬到本季，他借由一种“性别流动”“雌雄共体”的表达方式，隐隐作出自我表达。

首先，让我们简单回溯伊夫·圣罗兰（Yves Saint Laurent）的时代。彼时，圣罗兰为女性所设计的“吸烟装”是以男性的套装为雏形，这种风格的初衷是为了打破男性主导的性别秩序，也引领了“雌雄同体”两性性质在时装设计的蔓延。“雌雄同体”意味着同时具有两性特征，在柏拉图《会饮篇》（Plato"s Symposium）中，阿里斯托芬在关于人类情爱的独白中得到了思考：男女本是一体，是一个长了四只手臂，两张脸的怪物，之后被宙斯分裂成两部分，于是人们一直寻找着另一部分，为的是治愈因分离造成的伤口——这便是爱情的由来。而人类最初的性别是三类：男人、女人以及第三性（雌雄同体）——如同因拒绝仙女求爱而转变为双性者的海尔玛弗狄忒一般，拥有两副奇观。如今的瓦卡莱洛则是反其道而行， 他既让秀场中的男人着以女性服装为雏形的礼服——这些女装多数来自 SAINT LAURENT 圣罗兰 2023 秋冬的女装系列，有着一一对应的“挪用” ，同时也让他们身穿代表“男性气概标志”的阔肩夹克，由此及彼，尽情打破定性印象的男性气质，诠释其多变的可能性。

那些秀场上通过尽情展露男性身体的剪裁手法，以及柔软的一度与“女性气质”画上等号的面料——真丝薄绸与缎面，几乎是显而易见地将男性向外展现性感和形体的目的宣之于口。事实上，男性通过服装展现形体同样来源颇深，在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，男裤前面的饰袋是服装的一个组成部分，这种衣着容易将外界的注意力引向男性的身体。这似乎也暗示着男性在关于美的追求上，与女性并无二致。

2024 春夏男装中隐隐地透露着一种与波德莱尔口中的“浪荡子”与“忧郁气质”有关的讯息。波德莱尔对“浪荡子”（也为丹迪时代的“花花公子”或“纨绔儿”，只是中文翻译略有不同）的现代之美情有独钟，进行过不遗余力的探索：这群穿着考究、对物质百般挑剔苛求的“新贵族”，在他的笔下是“除高雅之外别无其他主张”，“这些人被称作雅士、不相信派、漂亮哥儿、花花公子或浪荡子，他们同出一源，都有同一种反对和造反的特点，都代表着人类骄傲中所包含的最优秀成分。「...…」浪荡子身上的那种挑衅的、高傲的态度即由此而来。” 他形容“浪荡作风”是“英雄主义在颓废之中的最后一次闪光”——这与瓦卡莱洛在社交媒体上留下的只言片语形成呼应。

瓦卡莱洛写道：“每一个男人将会杀死他所爱的东西”（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）——该话援引自“纨绔儿”奥斯卡·王尔德（Oscar Wilde)的《雷丁监狱之歌》（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）。 彼时写下该诗的王尔德与热内几乎处于同样的境遇，曾因“行为不端”入狱刚被释放，诗作完成于他在法国的流亡期。瓦卡莱洛勾连起了这两位文豪的多舛命运，同时也是一次他对王尔德浪荡作风和浪漫主义的无形致敬。这种杀死吾爱的方式类似于现代的英雄主义——本雅明曾洞察到这种英雄主义与现代主义的深刻关联，认为“英雄是现代主义的主题”——之于瓦卡莱洛的英雄肖像刻画中：他们追求特立独行、离经叛道、蔑视世俗、傲视大众，旨在展示自我的独一无二。

2024 春夏男装与 2023 秋冬男装是一次关乎“纨绔子弟”肖像的美学呼应，若说 SAINT LAURENT 2023 秋冬是一种近似十九世纪纨绔子弟（浪荡子）的斯多葛式禁欲主义，2024 春夏接近于刻画他们放荡不羁的一面：他们不但抵抗平庸与粗俗绝缘，极力追逐并享受优雅、闲淡、懒散、放荡、超凡脱俗的贵族生活，是波德莱尔笔下“浪荡子的美的特性尤其在于冷漠的神气，它来自决不受感动这个不可动摇的决心，可以说这是一股让人猜得出的潜在的火，它不能也不愿放射出光芒。”

波德莱尔对美的见解集中于此：“我发现了美的定义，我的美的定义。那是某种热烈的、忧郁的东西，其中有些茫然、可供猜测的东西。”在当下时尚风格流派风起云涌，新与旧不断交融更替，男性气质被不断地重新书写，设计师一直在探索、超越和结构男性气质。原本以正统的性别体系基础的严格的二元结构，正在被慢慢瓦解。

时装学者杰伊·麦考利·鲍伊斯特（Jay McCauley Bowstead）振臂高呼，接受某种程度的双性化是实现男装时尚创新和活力的根本。虽然女装借鉴男装的元素已经变得司空见惯，但反过来的主张仍带着大胆的、侵犯性的禁忌，瓦卡莱洛在性别规范上大胆越轨，从时代的罅隙中寻找与性别无关、仍能在当下闪烁的光晕，提供男性气质议题下更多的增补可能性，在一定程度上，这种方式亦在帮助将男性气质从父权规训中解放出来的愿景。